大侠啵唧

地久天长(9)

【1957.11.17 西北 劳改农场 】


大西北的风沙吹弯了徐天的腰。


“同志们,毛主席下达了新指令“ 以钢为纲,全面跃进”的口号下,提高钢铁生产指标……”农场中央的喇叭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。


国家明确在15年左右时间在钢铁等主要工业品的产量方面赶上和超过英国的口号。宣布钢产翻一番,开展空前规模的大炼钢铁运动,当然还有如火如荼的反you运动。


徐天蹲在农场草滩上挖野菜、捋草籽,想着回家煮给高烧不退的田丹吃。在这个贫瘠苦寒寸草不生的地方,他们已经待了三个月。他看着身旁一个个趴在地上翻找草籽的人,心中升起无尽的荒凉。他想念金海,刀姨,想念北京。他不知道何时才是归期,或者根本无处可归。但他不后悔,就像田丹被带走时,他义无反顾的抱着她,几个魁梧男人快打断他连筋的腿骨都没能把他们分开。


田丹躺在窑洞的床上,脸上蜡黄,没有一点血色。原本瘦削的脸颊上,两个颧骨像两座小山似的突出在那里,一刀刀刺痛徐天的心。田丹病了。不光身体病了,心也病了。


徐天把头抵在田丹的头上,火炭般的温度传到他的额头。


“怎么还不退了”徐天心疼又难过的抵在田丹头上反复测量。


“你别心急,我没事”田丹伸出手抓了抓徐天的头发。


“先吃点东西”他把装在小布袋里的草籽从衣服内侧掏出,全部倒在手心。


田丹摇头。她困难的抓住徐天的右手,声音颤抖的问“为什么要来?”


“你在这,我去哪”徐天把草籽放回兜里,坐在田丹的身边,将十指紧握。


“对不起,我…连累了你。徐天,我不该和你在一起。可是…我控制不住我自己。我没想过会害你这样…”田丹泪流满面。


“田丹,你别瞎想。这都是我情愿的,你在哪我就在哪,这辈子你甩不掉我了”


“我好怕,徐天”


“别怕,别怕”徐天在田丹额头留下一个吻。


田丹从没怕过,就算几经生死也没让她心生退意。可现在她怕了。她怕自己挺不过去,她还想见到他。每天见到他。


她感到迷茫,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,被这样惩罚。她的骨子里都铭记着国家的任务,使命。可就在这一个月之间,一切都变了。她从一个大学教授被打成you派,说她是资本主义的余/毒,是批/判斗争对象。她的同志,全部被发配到大西北援助祖国建设。她此生的信仰,被现实磨的粉碎。


苦难不是她一人的。


总有比她更苦的人。


前天王伟民跟田丹说了要求的事,用黑洞洞的眼睛看着她,那意思是问她答应不答应。田丹没吭声,心当时抽紧了,不知说什么好。静了一下,他又说,求求你,求你帮我这次忙。我不愿意把自己埋在这里。田丹,当初我爱人,我的父母,还有岳父岳母,都劝我不要来大西北,我没听他们的话,一心要支援大西北建设,来了大西北。我真后悔,后悔没听他们的话。那天王伟民说了很多话,并且最后还说,在窑洞里放上几天,如果他爱人还没有来,就把他抬出去埋了。否则会发臭的,太脏。


窑洞死去的人都是在睡梦中死去的,睡着后再也没醒过来。王伟民不是,他死于白天。遵照死者的嘱托,田丹让徐天把他用他的鸭绒被和一条毯子裹起来,塞到窑洞的角落里,等他女人来收尸。


那件事之后,田丹就病了,一病不起。亲眼看着自己生死与共的同志去世,把她紧绷的神经彻底击垮。她问自己,有一天,她也会这么死去吗?她以为自己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,可是…可是身边这个男人怎么办?他怎么活下去,他会不会难过?他能照顾的好自己吗?活着,只要活下去,太阳总会出来的。她迷迷糊糊的想。



梦里,田丹想从徐天身边逃走。



“徐天,我成了you派,劳动教养的囚犯,这辈子都没希望了。而你还有未来,我消失了,你如果还爱着我,许诺等着我,也许一年几年,你终究会放下。我在你身边会毁掉你的前程,会毁掉你一生的……”


离开前,她在家门口站了几分钟。在心里默默地祝愿他幸福,祝愿他找到一个比她更爱他的人,然后转身走了。


徐天不会放她走,在梦里她也逃不掉。徐天得知田丹被带走了后,不顾命的往人群里冲。徐天紧攥住田丹的手,一路狂奔。好像只差一步就能跑出这座围城。可那群黑影很快向他们移来,人影逐渐拉长,变粗,横贯地平线。再近些,只见白浪翻滚,形成一堵两长多厚的人墙。浪潮越来越近,犹如千万匹白色战马齐头并进,浩浩荡荡地飞奔而来。刹那间,浸入更深层的黑暗。


猛然惊醒。


烧已退了大半。徐天睡的沉沉,田丹披上他的外套,悄悄的走了出去。


黑色,原野尽头唯一的景色。淡淡的晚霞把整座山映的宝蓝,轮廓分明地浮现出来。月色还很淡,并不使人产生冬夜寒峭的感觉。


田丹抬起头望向天空。


天空没有一只飞鸟。


却好像身在牢笼。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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