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久天长（6）
【1954.6.23 北京师范大学】
又是一年酷暑。
北京眼下的夏天，真是是地地道道的夏天。太阳才一露脸，天地间便弥散开无形的热气，人都像上了蒸屉的笼包，被蒸的喘不上气。
石景山派出所被派了个新警察。徐天让他帮忙倒了班，自己赶去田丹任教的大学接她。骑着自行车，颠簸了一路才跌跌撞撞的到了地儿。
他手把着自行车，在校门口呼呼喘着粗气。穿着的白衬衫都被汗打湿了大片，在大太阳下暴晒了半天田丹的影都没见着。只好把自行车拖到树荫下歇歇，烦躁的听着几个女人唠家常。
“你们听你说没有啊”
“什么？什么呀？”
“这几天鸭蛋又要涨价啦，抓紧囤票呦”
“我早就换了，还要再去”
徐天靠着墙，听着她们嘴里的闲磕，脑袋微微出了神。仔细想想好像跟田丹结婚这几年还真没管过家里柴米油盐的事，大事小事儿全田丹一手包办。
自己媳妇一海归又考了博，如今在师范任教。自己混来混去还是小警察一个，几个月后重新分配调回老地儿白纸坊。田丹忙里又忙外，跟着自己过这两年，虽甜蜜却也免不了辛苦。
得为她分担分担，徐天想着。
大学的下课铃，把徐天从胡思乱想中拽了回来。
看着门口稀稀拉拉出来的几个人，徐天估摸着田丹还得一会儿。把自行车托给看校门卫小张保管，自己屁颠屁颠跟着新认的阿姨大姐换票去了。
想着田丹能高兴，徐天也不顾热了，挽起袖子就跟着大部队走了。心里别提多美了。
田丹下课没看到徐天，在门口四下张望。最后听门卫小张说看着跟着一群女人走了，还把自行车放在了他那。
田丹一脸疑惑的看着小张。
女人？
还一群？
彻底给田丹这个有着清醒头脑处事不惊的知识女性给惊着了。
还没等田丹脑子缓冲过来，看着不远有个人影向她急急的冲过来。风尘仆仆的，手里还捧着什么东西。她眯起眼睛仔细瞅了瞅，是个筐？
一筐鸭蛋！？
徐天上气不接下气跑到田丹身边，把鸭蛋放到自行车的筐里，看着田丹傻傻的乐。田丹看着徐天出了一身的汗，用手轻轻的拂去他头顶的汗珠，心疼的给徐天捋着背。
“换…换了点鸭蛋，挺…便宜的现在”徐天忙倒着气。
“盲目跟风，社会的不稳定因素啊就是这么带动起来的”田丹整了整徐天的领子，嘟起了小嘴。
田丹是心疼他。怕他中暑，三伏天这太阳可不是一般的毒。
“我这不是想为你分担分担嘛”话里还带了点委屈。徐天把自行车上的垫子铺好，怕田丹咯到。
田丹抱着徐天，看见他背后的“地图”，用手描摹着轮廓。嘴角扬了扬说“你知不知道现在有一种病？”
“什么病？”徐天飞快的蹬着自行车，想回头看田丹，却被田丹按了回去。
“叫囤积强迫症，只顾着买从来不舍的扔”。
“大哥总说我不顾家，我这不学学刀姨咋过日子”。
“这可不叫会过日子，哄抬物价，影响社会稳
定”。
“反正咱家你掌大局。都依你，田老师”徐天轻快的说。
田丹把头倚着徐天的背，抱着腰的手紧了紧。
“国家下来公私合营的政策了，车行分配和大哥的工厂你跟他商量了没？”田丹抚这徐天的背轻声问道。
“大哥说国家政策得积极响应，具体的事儿等你到家在商量。田丹，你觉得车行的股权分给兄弟们一部分行吗？”徐天想听听她的想法。
“听你的”田丹轻描淡写的说。
她当然知道徐天的想法。从徐允诺到徐天一起打拼多年的伙计们，虽嘴里听他们老东家少爷的叫着，徐天却从没把他们当下人看过。如今要他们入股，也是想大伙都过滋润日子。
心口不宣罢了。
徐天本想听田丹跟他好好讲讲这其中的利弊。她是他的主心骨，但一旦自己下定决心的事儿，田丹一定不拦着，还想方设法的帮他了心愿。徐天想，这就是夫妻一条心了吧。
徐天没带田丹回家，直接去了金海家里。
“天儿，田丹来啦”刀美兰招呼道。
“刀阿姨”田丹笑着进了门。
“我大哥呢？不是等田丹回来说事儿吗？徐天站在门口向院里喊。
“他厂子有点急事，说是分配任务下来了，晚上就回来”刀美兰拉着田丹要进屋。
田丹回头去找徐天。
徐天前脚踏进了燕三家，后脚又缩了回来。想起来没跟田丹交代。
“田丹，我去看看燕三，有好些日子没来了”
“嗯，我在刀阿姨这”
“一会儿接你回家”
“好”
俩人都交代完了，才各办各的事。这也是结婚后形成的习惯，都怕对方惦记。
“田丹，有件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，樱子怀上了！”刀美兰收拾着桌上的碗筷。
“真哒，太好了”田丹听到这个消息眼睛一亮，是真心替金瑛高兴。
“是啊，一晃几年过去了，孩子都有了”刀美兰擦了擦手，在田丹身旁坐下。
“这些年，你和天儿没就想着要一个孩子？”刀美兰看着田丹的眼睛，看到了一丝波动。
田丹是想的。
但她不知道徐天想不想，也没问过。
“刀阿姨，这事急不得”田丹多少有点不好意思。她握住刀美兰的手，想转移话题。
“大哥金海的厂子情况怎么样？”
“说是国家下派干部来洽谈，你说那金海还能是厂子一把手了吗？”
“刀阿姨你放心，只是生产资料转归国家所有，就是说国家入了咱们厂子的股，使企业变为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企业，正在全国推广实行呢。”
“虽然我听不太懂，但是国家给咱们带来了好日子，咱们不也得相信国家不是”
“公私合营，就是国家代表的公方占有相当股权，公私双方共同经营企业，但公方代表居于领导地位，大哥可能要退居其次”。说完田丹眉头微蹙，她也能想到金海的难处。
“不早了，明天我再来，刀阿姨替我跟大哥说一声”田丹起身向门外走去。
“天黑，跟徐天早点回家”送田丹到门口后，刀美兰把门留下个缝，怕金海晚上进不来。
徐天正在门口等田丹。
“冷不冷？咱回家”徐天抓过田丹的手搓了起来，在手背上哈了哈气。
田丹低头看着徐天，又一次被这个率直男人的柔软击中。
“哎，跟你说个喜事”徐天语气微挑，看向田丹。
“我知道，刀阿姨和我说了”田丹迎着他的眼神。
“他丫的，燕三这小子都要当爹了，看给他美不滋儿的那样”徐天把田丹手夺过揣到怀里。
田丹把头侧向徐天，身体半倚在他身上。
“徐天，你喜欢孩子吗？”
徐天楞住了。他脑子里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。
“怎么，不喜欢？”田丹小心试探。
徐天搂紧了田丹，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。
“媳妇儿，你知道生孩子有多难吗？我小时候看着过隔壁院生孩子，倒出的血水五六盆都不止”
田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看田丹这样，徐天心里乐开了花。
“起初隐隐约约能听见女人凄惨的嚎叫声，声音那个尖利，刻骨铭心。后儿还有人一直旁边催，直到听到呱呱呱……”
“别说了”田丹抽出手，推了徐天一把。
“你知道吗？还有…”
“闭嘴”
“哈哈哈哈，看你怂样”向前跑去，在远处笑弯了腰。
“徐天！”田丹气嘟嘟的跑过去打他。
“慢点…慢点”
夜色中两个背影依偎着渐行渐远。
夏天的夜晚，还有很多人放风筝，各种各样的风筝，牵着线飞到了天上。地上的人儿在跑，天上的风筝自由的飞。
我想他们还会这样走，好多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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